2011年11月23日 星期三

亞米亞(6)

6 




堪稱自由者,
唯道!
嗯,
你僅是大道運行中飄飛的毫毛。





你直覺你的行為極不明智。


大學中部教職員餐廳內,燈火明亮,飯桌擠滿了人,一片鬧哄哄。你和薯仔她爸杜達開對坐着沉默了很久,四菜一湯全洩掉了熱氣,幾乎沒碰過。

「世侄,今次唔係個女叫我來0既,我亦都好唔想搵你,但係我好想知道發生咗乜嘢事,所以逼佢講你0既手機冚把畀我。」杜達開首先打開話匣子,用比平時和氣得多的語調。

「唔好意思!連你哋都煩埋。」

「你知唔知道自己係度做緊乜呀?」

「知道。」你半低着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養咗個女二十幾年,未見過佢受咁大委屈。」他一臉苦惱,說話時食指輕敲着桌邊。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會計師樓老闆看來動了真情。

「佢係個百中挑一0既好女仔。」

「但係都及唔上一個已經飛咗你0既女仔?」

「唔係呀世伯,我無比較過佢哋兩個。我淨係覺得好對佢唔住。」

「佢同我講你0既事嗰陣,我完全聽唔明。依家我更加唔明。」

「坦白講連我自己都唔係好明白。我淨係知道我根本無忘記過Selina,忍受唔到自己同薯仔一齊。事實上,薯仔亦都忍受唔到。」

「哈!聞所未聞。你如果鍾意我個女,又點會話唔能夠同佢一齊呢?多一個女仔鍾意自己,邊個男人唔願意呀?」

……」

「我都知道我個女有時係刁蠻咗啲,無計啦,我就快四十歲先至有呢粒女,兩公婆一直當佢係掌上明珠。係佢五歲嗰陣,佢媽咪問佢想唔想要多個細佬,佢都喊住話唔肯,驚我哋愛細佬唔愛佢。佢0既佔有慾係強咗啲,但係到依家咁0既地步,你點可以捨近求遠,因為你自己0既問題就咁放棄佢?」

……」

「你哋啲文人真係奇怪,成日畀啲莫名其妙0既觀念困死自己。我捱咗幾十年,見過唔少人,搵到幾個錢,雖然唔敢講句句係至理名言,但係我敢肯定,唔係我賣花讚花香,你咁做會後悔一世。」最後一句話語氣特重。

「或者我仲未諗得好清楚。」

「我知你當初同我個女拍拖0既時候唔係為咗我啲錢,聽講你依家仲好識炒股票添,睇嚟更加唔會在乎啲錢。不過,世侄,我應承你,如果你好好地對我個女,我可以將大部分身家比你用。如果你真係咁叻,我相信你好快就可以做個叱吒風雲0既股神。」

他這一刻的誠懇表情,你從未見過,他對你如此欣賞,更讓你感到受寵若驚,一下子竟然來不及反應。

「仲有,我識得好多喺i-bank做嘢0既朋友,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介紹你入喱行。到時,你揀股咁掂,隨時發過我啦!」

「多謝你,世伯!但係無論我將來作出乜嘢決定,我都係按我自己0既原則嚟做0既。」

他一拍桌子,說:「好,我好欣賞你喱一句。我想講0既都講曬,我希望你再好好地諗一諗,你唔同我個女一齊,唔單止對唔住佢,仲搵你自己笨!」他臉上添了一分笑意。

……」

「好喇!唔阻你喇,我頭先已經埋咗單。我走先,你諗下啦。你仲後生,唔好諗埋一邊,啊!」他邊說邊離座,繞到你身旁拍了拍你肩膀。

你明白這份罕見的友善主要源自他對女兒的愛憐,但當下裏心頭還是禁不住一熱。你點點頭,站起來,目送他走出門口,消失於黑暗。應該找找薯仔吧,你想。


你整天迷迷糊糊,工作時心不在焉,察覺不到系裏正蘊釀着大風雨。

「你知唔知陳主任已經辭咗職呀?」 你旁邊的女同事Candy趁辦公室裏剩下你們倆,突然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跟你說。

「吓?幾時呀?點解呀?」你一臉茫然。

「你唔知咩?陳教授做人咁直,平時都唔知得罪咗幾多人。呢,嗰個教『English Literature』0既何起風呢,係人都知佢不騮都唔妥陳主任,上兩個禮拜竟然告到上頭嗰度,話陳主任唔識招聘高質素0既學者過嚟做客座,又話佢上次International Forum做到唔湯唔水,得失咗Princeton同Cambridge幾個猛人,無資格做阿head 喎,攪到上頭好鬼興,即刻搵陳主任訓話。陳主任不騮都唔鍾意認低威,又覺得上頭乜都唔知就亂咁吠,低B到無倫,所以喺上個禮拜就劈炮唔撈。我聽Susana講,佢仲好似就嚟去英國添。你係佢0既得意門生,竟然都唔知呀?」

「佢好似喺大前晚call過我,但係我無帶手機喺身邊,後來又唔記得覆番佢。唔知同喱件事有無關係呢?」你如夢初醒,心情馬上沉重起來。

「你小心呀,嗰個何起風唔係人咁品0。聽講佢仲好有機會做阿Head添。」Candy越說越來勁,「仲有呀,啱啱傳出來,所有陳主任帶開嘅研究生都歸佢管添呀。」

你沉思片思,點點頭,說:「唔該晒喎!我一陣落去還書,你有冇書要還呀?幫你搞掂啊。」

「啊!有三本,麻煩晒!一陣搵俾你。」


你當晚致電陳教授。幸好,他尚未走。

「聽說……您就要……走了,是嗎,教授!」你心情沉重,說話不太靈光。

「是。」

「您……還好吧?」

「沒事!都六十五了,早就應該退休了。不過,很可惜,不能對你們幾個有始有終。I’m very sorry! 」

「沒關係!您千萬別放在心上,日子……都是那麼過。」

「我放半個月假以後就會到英國,在Oxford的文學研究院當副院長。有時間的話,很歡迎你來找我聊天。」

「那……太好了。」

「你要是在中大待不住,可以考慮申請到我那邊。要推薦書的話,第一個要找我。」

「好,要是有需要,我一定麻煩您。您就好好散散心吧,祝您一切安好!」

Thanks! Remember, always be patient, you will be better than now, boy! O——K! See you! 」

See you! 」對方斷線後,你提着電話,沉吟良久,忘了放下。本來很簡單的局面,一下子變得複雜了。

第二天,系裏發放電郵通告,宣布由何起風暫代系主任,下任系主任將於一個月後從三位候選人中選出。其中一個是何起風,另外兩個,是外校的,你不認識。

陳教授帶着的另外三個研究生先後找過你,都是一臉憂慮之色。其中一個女的在聊着聊着的時候竟然抽泣起來,生怕何起風無風起浪。你倒算是最鎮定的一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用這句老生常談安慰他們。

「瓜田李下,剛開始的時候,他大概不會搞甚麼太明顯的動作。」你補充道。

又過了兩天,何起風通過辦公室主任傳見你。

你早有心理準備,放下手上工作,不到兩分鐘,就抵達他辦公室門口。敲兩下門,推門進去。

Good morning! Professor Ho. 」

Good morning! Mr. Tin. Sit down please. 」

Thanks! 」你在活動椅上坐下,暗暗打量了一下房間。書不多,文件放得很雜亂,像剛給人搜查過一樣。何起風身後的墻壁上掛着一幅鑲着金色木框的大照片,站着三個人,你認得其中一個是劍橋大學的英文系系主任,何起風站在中間雙臂搭着另外兩人,咧着嘴笑。

Do you know why I ask you here? 」何起風半低着頭,越過老花眼鏡的框樑用閃爍的眼睛打量着你。

No, Sir. 」

The Faculty Board has assigned me to be your advisor. Have you got the notice? 」

Yes. It’s great, sir. 」

Have you finished the abstract? 」

Not yet. Professor Chan told me the decline was 4th of September. It is still three months away! 」

That is too late, Mr. Tin. All of my students have to finish it before 15th of July. Could you hand in before 20th of July? 」

Yes, Sir. 」

About two weeks ago, one of your students told me that you talked too many irrelevant issues during the tutorials. Is it true? 」他不知何時從旁邊移來一份文件,一邊問你,一邊低頭翻閱。

My observation is that most of the students think that the scope of our content is not broad enough, and some of topics are rather boring. I think giving them deeper and broader discussion could make the tutorials more stimulating. Of course the discussion is always within the syllabus. And most of our students like it. 」你挺直腰板,不慌不忙地回道。

That is not wise, Mr. Tin. You know? The faculty may consider that student’s reaction as a complaint. It is not just your personal business. The whole faculty can be affected. 」

O——K! Thanks for your reminding. I will think about that. 」

Professor Chan once told me that you are quite talent. And I know you two always had lunch together too. Is that true? 」

Yes, that’s true. 」你本該就此打住,但突然來了一股勁兒,非說下去不可,「He is a sincere and extremely intelligent teacher. I was very happy to be with him. 」

你注視着對方的眼睛。

何起風禁不住眨了眨眼,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


七月中,距離上次你跟薯仔鬧翻半個月,你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她,表示深切的歉意。她難禁欣喜,在電話裏哭了。

「以後絕口不提Selina,可以嗎?」她半懇求半命令。

……行!」

「你可不是第一次這麼說呀。」

「這是最後一次。」你懇切地說。這一次,你的承諾已經反覆琢磨,絕非敷衍。

當晚,她蹦跳着跑進你的房間,渾身發散清幽的茉莉花香。你心頭一凜,跳出三年前那一晚的記憶片斷,怎麼那麼巧?但混亂的念頭轉瞬間被她緊緊的擁抱壓伏了。

「今天特別漂亮,我的小渾球兒!」你把她整個兒抱起,急切地吻着她的臉頰。

「呸!賣口乖!」她一邊說一邊利索地扯脫你的短褲頭。

薯仔生就模特兒身材,皮膚白裏透紅,光滑得像鍍上了一層水膜。最讓你無法抗拒的,是她在床上的風情。她從小學跳芭蕾舞,小學三年級拿過游泳獎牌,協調肢體得心應手。跟張雪慧的時候,幾乎都是你採取主動,但在薯仔面前,你樂於做隻小羊羔。她如雲的長髮,嫣紅豐厚而絕不狂放的唇,靈活濕滑的小舌頭,新蒸饅頭一樣的胸脯,蛇一般纖細而永遠不會疲累的腰枝,還有那浸泡着豐富津液的愛穴,配合緩急適時的節奏,使你每一次都感到四肢酸麻,性慾高漲。

這一晚,她特別放浪。你在她眼中看到釋解一切疑慮後的澄澈和對美好未來的自信。她視你為唯一的希望和支柱,只要能換取你的歡心,她願意付出所有汗水。溫熱的愛液如泛濫的小溪,慷慨地沖擦着你的生命根,跌宕騷軟的乳房如至美的幻境,勾引出你無邊的慾火和對生存的熱愛。你以熱烈的撞擊回報她淋漓的香汗,在最後的釋放中緊緊地捏着她的乳房。

「好多星星呀,老公。」她指着窗外深藍幽邃的天幕。

「嗯,好靚。」遠山連綿起伏,勾勒出和諧的線條,在星光下安祥沉睡。

「以後我們每個星期看一次星星。」她嬌柔地摟着你的脖子。

「好,好。我抱着你看星星……」

不知過了多久,迷糊間,你從後摟抱着早已入睡的她,搓揉着軟滑涼快的乳房,像小貓一樣喊了一句:「寶寶!我愛你呀寶寶!」

半晌,你感到她全身一緊,「你剛才說甚麼?」

糟!你猛地醒過來,心裏打了一個雷。

「你剛才是不是叫『寶寶』?」她語調急促,急促中帶着凌厲。

「不是吧。你大概……聽錯了。」你感到絕望,低啞怯懦的聲調把你出賣了。

她「呼」地一晃身,跳了下床,忙急地摸索着床邊椅子上的衣物。

「別誤會!杜晴軒!你別走!」

她一言不發,漆黑中發出「索索」的穿衣聲。你想下床,卻感到全身酸軟,勉強才撐了起來。

她提起皮包,踏着高跟涼鞋「咯咯咯」地急步走到門口,拉開房門。走廊的燈光隔着散亂的長髮照在鐵一樣堅定的俏臉上。「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們結束吧,天育!找你的寶貝張雪慧去!」萬籟俱寂中,每一個字如釘子,一一打進你的耳朵。「實話告訴你!以前借給你炒股票的錢其實是張雪慧給的!可是,你們以後也好不了!」

「砰」的一聲,門給狠力關上了。餘音震盪着房間內的空氣,敲擊着你的耳鼓,你二愣子一樣瞪望着漆黑發呆。

隨後的十幾天,你鮮能集中精神超過三十分鐘。你打電話給何起風,希望多給你十天左右的時間準備開題報告,遭斷然拒絕。其實在陳教授離開前,你已經想好了題目,但雜亂的心情無法讓你理好全盤思路。結果,你給何起風冷冷地批評了一頓,指你的報告思路不清,連學士學位論文都不如。要是以前的你,會不當一回事,尤其是對你不在乎的人。如今,在身心極端疲憊的情況下遭人奚落,又隱隱覺得沒為陳教授添面子,內心的憤懣、愧疚和委屈就一下子膨脹得難以收拾。

你像兩年前失戀時一樣沉入隔絕狀態。一天裏,鬍子也不刮,像隻遊魂到宿舍飯堂胡亂吃一頓,撒泡尿,拉個屎,然後重操故業,瘋狂抽煙,要不泥癱在床上,任由哀傷和惱恨充塞腦海。薯仔是真的不會再找自己了,再信自己了。值得信嗎?連你自己都懷疑。張雪慧那時候哪有那麼多錢?她借錢給我代表了甚麼?她為甚麼要避開我呢?

另一個你提醒你快開學了,該備課了,該趕論文找資料了,你也不搭理。「沉迷頹廢也是一種幸福。」你懶洋洋地對自己說。

八月中的一個晚上,你買了半打「青島」啤酒回房間喝,伴以紅土花生和卡地亞香煙。自得其「廢」之際,電話響了。

He——llo!」你提起電話陰陽怪氣地喚了一聲。對方掛斷了。應該是長途,電話顯示屏上沒顯示號碼。難道是石老?不管了!你又點着了一根煙。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來,在靜寂中加倍清脆,像個娃兒在哭鬧。

遲疑了好一會兒,你終於拿起電話。

「哪位?」

「是……天育嗎?」

……你是……」你渾身一冷,心頭一熱,辨出對方的聲音。

「是,我是雪慧。你還好嗎?」

「不好!」你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說不出是委屈還是憤懣。

「怎麼了?發生甚麼事了?」

「也沒甚麼。」你醒覺到自己態度的無理,回復平和口吻,彈了一下煙灰。

「你是不是跟薯仔鬧翻了?」

關你甚麼事?你本來想這麼回答。遲疑了一下,說:「是,你怎麼知道的?」

「我猜的。前幾天我發了幾個伊妹兒給薯仔,都沒回覆,後來打電話給她,也沒人接。前段時間我跟她聯繫的時候,她說跟你鬧矛盾了。現在連我都不理,我猜是因為這件事吧。」

「你倒挺聰明的!」你覺得自己的話夾帶着嘲諷。

「我知道,你恨我,是吧?」

「哪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變本加厲,望着天花板,大口抽煙,那煙頭熾烈得要噴火。

「天育,」她的語氣倒能保持一貫的平和,像姐姐勸戒弟弟,「薯仔挺好的,別辜負她。」

……」

「上次聽薯仔的話,我知道你們的事好像跟我有關係。本來我不想也不方便干預,後來不安心,所以還是打電話給你跟你說清楚一些事。」

「好。」你的語氣馬上作出一百八十度轉變,把煙掐滅,寄望有神奇的事情發生。

「其實,前年跟你分手之前的那個月,應該是十一月吧,我媽病倒了,是子宮癌,還沒到末期,要留院一段時間後做手術,需要一筆錢。那時候我們鬧矛盾,我又不想你煩,沒告訴你。碰巧那個時候美國New York Life,也就是紐約人壽保險公司,發信通知我,錄取我到美國總部任職營銷部。」

「你怎麼在那個時候想到美國工作的?」你聽得有點雲裏霧裏。

「是這樣的。那時候我在銀行幹得很累,你也知道,所以一直想轉工。後來看到紐約人壽在香港的分公司招人事部經理,聽說工作不太忙,就寫信應徵了。面試以後,可能給他們的印象挺好,紐約這邊覺得更合適,於是就請我過去,給我不錯的待遇,反而要香港這邊另找人。」

「我真笨。前段時間聽說你在美國的銀行工作,所以沒搜索其他保險公司的資訊。怪不得!」

「其實你搜索全球所有公司恐怕也找不着我的資料。因為,我已經改名字了。」

「甚麼?」

「我當時一不做,二不休,把名字改為張雪,英文名Tammi。」

「你可真夠絕的!」

「對不起!不這樣做的話,一切都會功虧一簣。」

「嗯,先不談這個。欸,美國人壽給你甚麼待遇?」

「除稅後年薪五萬美金,福利也不錯。你知道最吸引我的是甚麼嗎?就是他們竟然可以預付半年薪水給我,讓我支付我媽的手術費。」

「這倒是你的本事了。其實,那段時間你告訴我的話,我可以馬上向石老借,他老人家肯定樂意幫忙。又或者,你可以問薯仔。」

「都不好。你又不是不瞭解我,能自己應付的就自己弄。石老人那麼好,我更不想虧欠他。而且,我那個時候想了很多。除了我媽以外,我弟也快要升大學了,考到獎學金的機會不大,我很需要那筆錢,新工作又比舊的好,幹半年就可以轉為長俸。你……那個時候還比較小,感情豐富,有的時候缺乏自制。我們繼續下去,對你也不見得好。我太忙,反而要你陪着擔心,要你照顧,浪費你不少時間,對正在讀書又應該再讀下去的你是很不公平的。還有,我知道薯仔一直對你的感覺不錯,她開朗,沒有家庭負擔,說不定可以幫你一把。衡量一切,雖然自己也很痛苦,到最後還是作出了決定。當時不想你想得太多,又找不到比較合適的藉口,所以……只好說我們的經濟狀況不配合……」

「你……不可以讓我畢業以後再考到美國讀書嗎?」

「這點……我那時候倒沒想得很仔細。不過,這樣的話變數太多。我不在你身邊,你可以專心讀書嗎?我不敢肯定。後來薯仔還跟我說你當時精神狀態很差。所以,即使我把真相告訴你,你會不會因此變得更用心讀書,都是未知之數。而且……從另一個角度看,感情是需要接受考驗的。」

「你是說我跟薯仔……」

「對。本來我也不是刻意安排薯仔跟你一起的。我那個時候只是想儘快讓你從我們的過去中走出來,請她儘量多陪你——她當時剛跟男朋友分手不久,也需要人家安慰——讓你讀書安穩一點,我和你之間的事以後可以……不過,想不到……」

「是我不好。」

「不是,不能怪你。我刻意沒把真相告訴你,也不讓薯仔說,早料到你會恨我。我本來就很矛盾,覺得自己太狠,是我先負了你,恨我也是應該的。後來聽薯仔說喜歡上你了,我就……祝福她了。她這個人品性不錯,又漂亮活潑,沒經濟負擔,雖然有的時候會耍點小性子,應該比我更適合你。」

「可是我一直放不開,我……忘不了你。」你禁不住哽咽起來。

她歎了一口氣,「別這樣,這樣對薯仔不公平。」

「唉!你說你了解我,其實根本不了解。你知道嗎?有些東西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你呀!唉!各方面都挺有潛能的,就是逃不開感情的牽制。」

「你那個時候要是把一切都告訴我,我是不會跟她一起的。」

「也是我一念之差。我那時候比較虛弱,有的時候精神迷迷糊糊的,加上事出突然,整件事沒好好地全盤考慮一遍。不過都過去了。我一直都覺得對不起你,希望能幫你一把。後來聽說你想買股票,薯仔又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父母說,一下子想不到辦法,所以就……」

「我知道,薯仔最近才跟我說。你們瞞得我夠苦的。」

「其實那也更好呀,可以讓你們的發展更順利——你別誤會,我這句話別沒的意思。」

「你那時候幫你媽做完手術,大概剛離開香港,是不是?怎麼那麼快就有那麼多錢借給我?」

「這點你不用管了,反正我在美國有辦法。況且你竟然那麼快就有顯著回報,我還算賺大錢了。」

「你應得的。」

「先別說我了。你跟薯仔到底怎麼樣了?」

「我們已經分手了。」

「為甚麼?」她顯得十分驚訝,語調禁不住尖了起來。

「前幾天,本來已經跟她和好了。可是我在睡覺的時候喊你,她受不了。」

「哎!……」

「我跟她徹底沒戲了。」

……」

「你……還愛我嗎?」

……」

「你還愛我是不是?」

「我……我這邊已經有男朋友了。」

……」你本來十分強烈的冀望像長了翅膀,「呼」的一下飛進黑暗,失去了蹤影。

「他是我同事,我到美國後,一直對我很關心。借給你的那筆錢,就是他借給我的。很抱歉!天育。我跟他是在三個月前確定關係的。」

「是吧……」

「你信命嗎?天育。」

「以前半信半疑,現在信了。」七、八年前你自學紫微斗數,大約推算過自己的命局,現在經她一點,猛覺得當中提到的一些明確的徵兆竟然與事實是如此的吻合。但當然,她不知道你這句話的背後意蘊。

「他也是北京來的,名字叫『李育天』。」

「李育天……真——巧!」你心裏默默惦量着這個名字,天育,天欲,李育天,天欲離,天欲離!

「就那麼巧。」她不知道你指涉的跟她的不一樣。

「那……祝福你們了!」

……謝謝!」

……」

「薯仔誇你說你成股神了,是嗎?真不可思議!」她改換了話題。

「還行吧。只要不涉及情慾,我就可以特別理智。加上我這個人可以經常作出很獨立的判斷,恰恰就適合投資股票了。」

「哎!是我不好,要你提早涉足社會。你本來可以專注學業。」

「不是不是。你促使我更快地了解這個世界,還讓我現在即使一切不幹都能憑這門本事過一輩子,省卻不少營生的麻煩和苦痛。我應該由衷地感謝你!這是真心話。」

「哎!你越這麼說,我越內疚。好了,你那邊也該休息了。不過,我還是想說,再找薯仔,向她解釋清楚吧。只要你自己心結開了,她那邊自然沒問題。別放棄,啊!New York Life的網站上有我的資料。以後……有時間再聯繫吧。」

「你媽和你弟都好吧?」你想多談幾句。

「都好。我媽經常提起你,前段時間回鄉下休養之前,還跟我說想見見你。唉!」

「雪慧!」

「嗯?」

「無論將來怎麼樣,在我心裏,你站在最重要的位置。」

……我也……」她停了整整三秒鐘,「好了,下次再談吧,啊。再見!……」她匆匆收了線,最後說「再見」的時候語調竟然哽咽起來。

這就是命?這就是人生嗎?塵世景物顯得那樣昭晰,一一陳列眼前,不斷吹拂於耳邊,在腦海盤旋往復,背後卻有一隻無人能阻無人可預見的黑手!你望着被包圍在黑暗中的亮堂堂的崇基運動場,視線逐漸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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