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23日 星期三

亞米亞(九)

 




無聲無息,
墜入了深淵。






直升機在維港上空盤旋了半個小時,仍沒有動靜。天育問司機:“夠唔夠油呀?”

“冇問題,飛多廿個鐘都得。”司機輕鬆地回應道。他大概沒看直播,不知道坐在後面的乘客會為他帶來甚麼。

手機響鈴了。天育打開手機蓋。屏幕上顯示的號碼完全不認識,天育不假思索,按了開關鍵。屏幕上出現一位美少女的臉容。

“天先生!真的是你呀!”美少女的普通話有點彆扭。

“你是哪位?”天育不禁皺起眉頭。

“我叫呂明星,你是我的偶像哦!你真厲害!我好崇拜你啊!”

“明星小姐,謝謝你!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不過,我現在很忙,我們有空再聊。”

“我知道我不對,就想再跟你多講兩句。”美少女的臉泛起了紅暈,眼波流盼。

“噢,你真美!我們十天後再聊?”

“真的?”美少女尖叫起來。

“是的。再見,美女!”天育笑了笑,隨即關了機,心裏罵了一句:“媽的!”

直升機繼續盤旋。天育相信這種無聊的電話也許會再來,但也沒辦法,他不能錯過任何一個機會。他合上眼,深呼吸了一下,把腦筋放鬆。

大約五分鐘後,手機鈴又響了。

天育連忙打開手機蓋,啊?那麼熟悉!竟然是故人的號碼,在這個時刻!心頭大震,他按了一下開關,屏幕上出現一張艷麗少婦的臉。

“晴軒?”

“真是你!天育!”薯仔毫不掩飾雀躍的神情。

“嗯,是我。你……還好嗎?”

“過得去吧……我剛看了電視,真想不到是你。”

“世事總會讓人意想不到。”

“瞧你!老氣橫秋的。你可得要小心啊!這件事不是鬧着玩的。”她關切地說。

“哎喲!訓起我來了。”

“你還是那樣,大不透!不過,光頭還蠻可愛的。”她笑咪咪地看着他。

“你倒是變了,成了美艷少婦。”他也笑着說。

“唉!美甚麼,都那樣唄。你怎麼突然變為科學怪傑了?”

“世事總會讓人意想不到。”天育又狡黠地重覆了一句。

薯仔歎了一口氣,“轟轟叫的,你是在飛機上吧。”

“是。”天育把手機遞出窗外,朝維港搖了搖。

“你有甚麼打算?天育。”

“等消息。”

“會等到甚麼時候?”

他回道:“相信不會太久,我要等的人會迫不及待跟我聯繫。”同時心裏想:“這件事已經弄得沸沸揚揚了,要是那個傻妹子沒給人抓,而是自個兒藏起來,再調皮,也不可能不跟我聯繫。”

“你這是叫引蛇出洞了。危險!這個世界甚麼人都有。”她邊說邊坐到椅子上。

“放心。導彈射過來我都死不了。”他顯得滿不在乎。

“唉!你看你!”薯仔一臉嚴肅,正要說話,卻見一雙小胳膊纏住了她的脖子,“媽咪,你做乜同個光頭佬講嘢呀?”她臉旁露出了一張可愛的娃娃臉,眉眼跟她有七分像,紮着兩條小辮子。

“呀?”他瞪大了眼睛,心裏泛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是你女兒吧?”

“是。剛滿三歲。”她不假思索,親了親女兒的額頭。

“喂!小朋友!叫咩名呀?”他一邊揮着手一邊用廣州話問。

“吳懷玉。”小女孩也沒害羞,隨口答道。

“懷玉?”

“是,寶玉的‘玉’。”薯仔顯得有點尷尬。

他明白她為何露出這個表情,但立刻遏住了情緒,說:“又動聽又浪漫的名字!”

薯仔的臉唰地一紅,道:“那個叫甚麼布非非的……是你的女朋友嗎?”薯仔眼光閃爍着,結結巴巴問道。

“這個……”他一下子不知該怎樣回答,這時,手機右上角的綠燈閃了起來。“晴軒,有電話進來了,要不……有空再聯繫吧。”

“好吧。”她臉上飛快地掠過一抹複雜的表情,“你要小心!有甚麼進展,方便的話就跟我通個話吧。來,跟天叔叔說再見!”

“再見,光頭叔叔!”

“再見!”天育收起笑容,端詳了薯仔半晌,再補一句:“保重!”

薯仔抱着吳懷玉,也靜靜地望着他,雙唇欲張還閉;眼袋顏色比以前深了一點,眉眼間多了一分滄桑,長長的直髮卷了起來,在腦後紮起了一個髻,依然美艷。不敢看到她流淚,他連忙按了一下手機右上方的小鍵,屏幕上出現一個中年男子的面容。

“您好!天育先生!”

“你是誰?”天育馬上冷靜了下來,察看對方鎮定老練的神情,相信正是自己想見的人。

“我姓王,是一家公司的秘書兼翻譯。我老闆希望能拜會您。”

“是嗎?”

“您放心,我們沒有惡意,只想跟您談談。”

“人呢?”

“您說,布小姐?”

“對。”

“您稍等。”對方望了望身旁,點了點頭,屏幕馬上置換到另一場景,是布非非的上半身,脖子上的七星項鍊一閃一閃,背後看來是一堵用花崗巖石壘成的牆。

“傻孩子,你在哪兒呢?”天育覺得自己的肩骨架一下子放鬆了。

“天育哥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子的!”她紅着眼睛哭喪着臉急着說。

“不用緊張,好好說,啊!”他的語調像哄孩子。

“是這樣的。我離開孔雀台不到兩個小時,在街上一個拐角裏有人突然把我抓到這間石屋。好幾天了,不知道在哪兒,反正我是給蒙着眼睛坐快艇來的。外面是海,應該離香港很遠,那快艇走了至少有五六個小時。他們倒沒把我怎麼樣,就問過你在哪裏,怎麼樣可以跟你聯繫上,還叫我跟他們談談那套理論,我都沒說。他們把我關在這裏,手機也給扣起來了,一直沒辦法跟你聯繫,幸好他們沒折騰我爸。你要小心,這幫傢伙有很多人,還有槍!最好報警。”

“怕了嗎?”

“見到你就不怕了。我愛你天育哥!”

天育不禁笑起來,說:“正經一點,也不看場合。你放心吧,有我呢。你叫他們直接跟我談吧。”

布非非也綻開燦爛笑容,伸了伸舌頭,望向旁邊。屏幕又置換至剛才那位王先生,神情比剛才愉快得多。

“您放心好了。只要您到我們這兒見個面,我們就放了她。”

“好!你們在哪兒?”

“您乘直升機,大概一個多小時就到。我們在一個島上,位於東經一百一十六度,北緯二十度。請不要報警。我們如果發現有任何不尋常的動靜,會用您意料不到的方式處理的。再見!”對方點點頭,來線隨即斷了。

“司機!即刻離開香港,飛去東經一百一十六度,北緯二十度。飛快,唔該!”天育朗聲叫道。

“冇問題!”司機通過倒後鏡瞟了天育一眼,改變了飛行方向。剛才天育跟薯仔通話時,他接過一次電話,看來已經知道機上載着的是一個甚麼人。

直升機很快離開了香港海域,在茫茫大海上逆風而飛。陽光燦爛,水面白花花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天育的心不自覺地亂了,一會兒琢磨着將要面對的事情,一會兒腦海中又跳出薯仔和吳懷玉的臉。當年石老去世後,你在香港待了差不多半個月,狠下心來沒再跟薯仔聯繫,改換了手機號碼。你知道一旦聯繫上,有些東西就控制不了,你餘下的人生必會變得很簡單,也許充滿了幸福,又也許,遺下永遠也彌補不了的悵惘;你有一份執着的追求,那是一般平凡人生無法滿足的。你知道薯仔真愛你,那份熱切和癡纏,在張雪慧身上也找不到,然而你推算她總能找尋到比較美滿的婚姻,絕非非要跟你一起不可。薯仔該有的都有了,負咎的你自覺不可能再給她任何她欠缺的東西,因此,你“行使”冷酷,把一切交給時間,讓對方把求不得的怨苦、補不了的缺憾靜靜地抹平、清洗掉。在亞米亞,孤獨,自由,自在,充實,你脫離了大部分凡俗的情感和牽累。昨天回到香港時,腦海裏不自覺地飄起了不少故人的臉容,然而一切都像輕紗拂臉,沒勾起你過多的意緒。此際,你竟然有點不能自持,墜入了一張飄忽而悱惻的網……

近一個小時的路程,顯得十分漫長。

“到喇。”司機把他從沉思中喚醒。他把頭探出左側艙門上的玻璃窗,往外一看。只見下方臥着一個足球場般大的島,樹叢低矮,大半面積是雜草地,建有一大一小相距大約五十米的兩間石屋,屋頂都豎起衛星接收器。大的那間安裝了太陽能發電機,屋子外站着十幾個穿黑T恤、黑長褲的男人,不遠處停駐着一架軍用直升機。小島東側停泊着三隻六人快艇。看草地被踐踏的樣態和石屋的顏色,這幫人應該是最近才駐紮在這個小島的。到底是甚麼來頭?是美國軍方嗎?他感到納悶。

“你可唔可以講你0既手機把俾我知?”他問司機。

62892820。”司機很爽快,待客態度一流。

天育連忙把電話號碼儲存好,“麻煩你停嗰架直升機側跟。我落機之後,請你即刻起飛,喺附近兜下圈就得0架喇,隨時接應我。到時我會call你。OK?”

OK!”司機大聲應道。

話音剛落,手機鈴響了。天育按了一下開關。

“怎麼樣?”他問對方。

“天先生,請您停到我們的直升機旁邊,我們的人會接應你。”

“好。”

直升機緩緩下降,落到軍用直升機旁邊的平地上。天育跳下機艙,司機馬上起飛,飛到數百米外盤旋。一個人迎了過來。觀其樣貌神態,天育斷定,對方是在美國或者加拿大長大的華裔。

“小姓張。天先生,這邊請!”這個人穿着黑色T恤、黑長褲,頭上掛着耳機連傳話筒,是一個結實而精明的打手。

天育跟隨他往小屋走去。其他十來個人也靠攏過來,其中六人都戴着耳機連傳話筒,提着衝鋒槍,走得最近,看來是美國人。途中,姓張的向天上的直升機瞄了一眼。天育正要叫他別為難司機,又覺得不是時候,便繼續前行。

走到小屋門前,一直站在門邊的那個守衛打開了木門上的鎖。姓張的臉上堆笑,說:“布小姐就在裏面,您還可以和我們的老闆會面。請進!”

“這麼神秘的‘老闆’會在這裏嗎?”天育一邊想着,一邊推開門。

“老公仔!”布非非迎面撲了過來,肩上掛着白色小提包。他一手抱起,拍了拍她的脊背。

“我剛才看到你在千禧大廈的片段了,老公你真酷!還有,他們剛把手機還我了。”她朝着他的耳朵輕聲說。

天育“嗯”地哼了一聲,點點頭,正要轉身,卻見六枝衝鋒槍烏黑冰冷的槍口對準了他倆。“請您到裏面談一談,好嗎?”姓張的一臉懇切。

天育遲疑了一下,說:“用槍口對着我們的態度很不好。要進去的話,可以!”拉着布非非走了進去。

裏面的陳設倒像酒店的房間,床墊、桌子、沙發、凳子、茶几、電視機、冷氣機俱備,裝潢簇新,盡頭設有比較簡陋的廁所,東面和南面的墻上分別開了僅容嬰兒爬過的窗口。天育粗略算了一下,有三十五平方米大。

“你還過得蠻不錯的。”他笑着對她說。她踢了他一腳。

“你們的老闆呢?”他問姓張的。

“他在這裏。”姓張的從茶几上抄起電視機遙控,朝電視機按了一下。“沙”的一聲,屏幕上出現剛才跟天育通話的那個姓王的。

“天先生!布小姐!你們好!”招牌式的沉穩和悅面容。

“你老闆呢?”天育斬釘截鐵地問。姓張的揮了揮手,和幾個打手退出石屋,關上門。

“對不起!老闆他覺得不方便露面,讓我來傳達他的話。”

“電視機前面設有攝錄機。”天育湊到布非非耳邊輕聲說。

“我早就知道了,不然剛才怎麼跟你說話?”她伸了伸舌頭。

天育笑了笑,轉臉問:“要這麼鬼祟嗎?”一邊和她坐到電視機對面的沙發上。

“只是以防萬一,很抱歉!天先生,我們想跟您交個朋友。”

“把我禁錮起來還算朋友?”布非非挨在天育肩膀上搶着嚷道。

“對不起!我們沒有別的辦法,委屈您了,布小姐!”姓王的一直保持友善的微笑,“如果我們一開始就採取客氣的手法,相信您不會接受。您知道,我們需要跟時間賽跑。事實上,我們一直善待布小姐您。”

“放屁!”布非非罵道,“你他媽的狡辯!每天才讓我到屋外溜達兩次,把我悶個半死!全島都是男的,兇不拉幾,簡直是精神逼害!呀!對了,說不定連我睡覺都偷拍了,不要臉!”

天育強忍着笑,不哼聲。

“千萬不要誤會!我們沒有偷拍布小姐。在此,我再次向你們兩位表示深切的歉意!”對方作半鞠躬狀,倒是十分認真。

“我看這些也就免了吧。不尊重別人的人,別妄想得到別人的尊重。你把她強擄到密室裏幽禁,叫荷槍實彈的十多二十名伙計嚴加看管,活像他媽的黑社會。到現在來一個廉價的事後道歉,骨子裏仍然是下一步冀求在我身上得到屬於我個人擁有的一些東西。我說得沒錯吧,王先生。”天育來個火上加油。

“就是!就是!看到好東西就想偷!不————臉!”布非非窮追猛打。

姓王的受了一臉屁,尷尬地往身旁望了一會兒,轉過臉來說:“天先生是聰明人,我們也就不再拐彎抹角了。不錯,我們是想跟您合作,好好運用您擁有的知識,讓普遍人類受益。”

“要是你們從一開始就好好對待她,然後拿出誠意跟我商討,無論你們的本意是否你說的那麼堂皇,也許我會考慮一下。可是,看你們的舉措,實在讓我感到噁心。”天育仍是不亢不卑。他想把己方的籌碼儘量增大。

“天先生,要不這樣吧。您不妨考慮一下。我們擁有雄厚的財力,還有一大批尖端的科學家,要是您有任何需要,儘管跟我們說,我們會竭盡全力滿足您。我們現在不敢強求您馬上給我們答覆,只要您願意跟我們保持密切聯繫,您現在可以馬上和布小姐離開這裏。”

天育逼得對方一下子不敢硬來,正中下懷,說:“哈!好啊!反正你也知道我的電話,十天以後找我吧。”一手拉起布非非。

“等一下,天先生!在您離開前,可以答應我們,不向外界洩露您的知識和這次會面嗎?”

天育深明沒有表示反對的餘地,盯着屏幕說:“我的電話有沒有給竊聽、我到這裏有沒有給別的人發現,我管不了。至於我自己,就沒問題。不過,我很有興趣知道,你們到底是甚麼人?”

“很抱歉!天先生。您是聰明人,我們現在不可能給您答案。”

“那就算了,不過這樣的話,我跟你們合作的興趣就沒那麼大了。”

“這個……”姓王的又轉過臉去望着旁邊,再轉過臉來,“天先生,我可以說,我們是美國的一家大藥廠。”

“就這樣嗎?一家藥廠?太缺乏吸引力了!我還以為是美國軍方的甚麼部門呢。”天育說。

姓王的怔了一下,連忙堆笑:“天先生真幽默!我們的電話是1-1381391370,已經儲存在布小姐的手機裏,歡迎隨時跟我們聯繫。必要的時候,我們會打電話打擾您的。”

天育正色道:“好!另外,有一件事我差點兒忘了說。你們不可以為難外面那個司機和他的公司,他們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還有,在未來十天內,我不想受到任何騷擾,包括布小姐和她家人。我想好了,到時候自然會給你們答覆。”

姓王的面露喜色,說:“那好!感謝您的寬容,我們渴望收到您的好消息!至於外邊兒那位司機,您放心,我們是做正當事情的,不會傷害他,恐怕我們還要感謝他接送你們。再見,天先生和布小姐!”

天育點了點頭,拉着布非非走向門口。門開了,剛才那個姓張的滿臉笑容低着頭彎着腰伸開右臂。

天育望向天空。那司機很機靈,把直升機飛得老遠,天育僅看到一個小黑點。他笑了笑,拿出手機撥號,叫司機馬上飛過來。布非非一直挨着他的手臂,快樂得像第一次出遠門的小頑童。其他人圍攏過來,看來是要一起送他倆走。

這時,持槍的那幾個人,還有那個姓張的,好像突然收到了訊號,放慢腳步嚴肅地聽着耳機。天育眉頭一皺,望了望天空,直升機還在數百米以外飛行。

“天先生!很抱歉!我們老闆還有幾句話要說。請你們倆回到石屋內。”姓張的一邊說着,一邊跟另外六個人打了個眼色。那六個人有默契地加快腳步包圍過來,距離他倆兩丈左右。

“把你的話筒交給我談不就行了嗎?”

“這個……老闆他是那麼吩咐的。對不起!”

“我還琢磨着怎麼會那麼輕易就放走我們,終於反悔了!”天育壓低嗓子對布非非說。

“那怎麼辦?”她緊張起來,兩手微微發抖。

“真不識好歹!我已經給足他們面子了。別怕!不能再任由他們擺佈了。”他一邊輕聲說着,右手按着她的頭頂,“冷靜,別說話。”

她感到頭頂一陣烘熱,一股熱流從頭頂一直貫通至心臟,再分發開數條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很快,全身皮膚泛起了淡淡藍光。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得厲害,腦內不自禁升起興奮的意緒。

其他人目睹此奇景,呆住了,沒再走上前。姓張的倒是最冷靜的一個,手一揚,“天先生,請!”

天育笑而不語,收回右手,卻沒挪動腳步。直升機轟隆隆地飛到他倆三十多米高的頭頂,把布非非一頭黑髮吹得散飛起來。

姓張的向其中一個人點了點頭。那個傢伙抬槍瞄準飛機,大聲叫道:“Go away! Go away!”直升機僅升高了三十來米,然後凝頓上空,沒飛走。

“好傢伙!夠義氣!”天育笑着說道,隨即蹲下身體,“來,我背你。”布非非乖乖地把天育的背包卸下,自己背上,像樹熊一樣騎到他背上纏住。

姓張的右手大力一揚,另外五人緊握着槍逐步逼近。

天育默然不語,雙拳一緊,兩秒間,全身無聲無息泛起了藍光。眾人一臉疑惑之際,他突然往左急衝,布非非的纏抱似乎完全沒有影響他的速度。左邊那個人來不及反應,天育的右拳已結結實實印在他小腹上。那人疼得面容扭曲,一聲不哼,“啪”的一聲,槍脫了手,上身前俯跪倒地上。天育迅即拾起衝鋒槍,其他四人馬上後退了幾步,同時都瞄準了他,大叫:“Freeze!

天育笑了一笑,馬一沉,手一扯一擲,衝鋒槍“呼”地一聲給擲飛至一百多兩百米外,沒進海裏。

這不是“人”可以投擲出的距離!“Freeze!”其中兩人沒給天育的神力嚇倒,重覆警示。天育沒理會,如猛虎撲羊般向右邊最近的一個衝去。那人槍頭略往下移,對準天育的腿,“呯呯呯”掃射起來。不知是天育動作太快,還是那個人射偏了,子彈擊打在草地上,沾不到天育。那人眼前一黑,下巴“咯”的一聲中了一記左拳,衝鋒槍脫手,全身後仰着離地直飛。當他像爛泥一樣摔跌在四米外的草地上時,天育已撿起槍,又一下,槍給擲飛到水中,濺起微弱的水花。

“天先生!請合作!否則我們不再客氣了!”姓張的在數丈外氣急敗壞地叫道。

“你們算對我客氣嗎?”話音未落,天育又向右側一個人急衝過去。

Fire!”姓張的一聲令下,四枝槍同時開火,呯噍噗噍托托噍托托……

天育移動極快,子彈在倆人身邊呼呼擦過。布非非尖叫起來。“死不了!”天育話音落處,其中一人已給他狠狠劈中頸動脈,泥癱在地上。不知道怎麼搞的,不足兩秒後,右側又一個人給天育打中胸膛,裂骨聲中,“嘭”的一下頽然撲倒地上。

“噗噗噗”幾下,幾顆子彈射中了天育的左腰,衣服看來破了,卻沒流出血,三顆子彈軟弱無力地相繼掉落到地上。他嘴角掛着微笑,又兩下急衝,四秒之間,另外兩人口噴鮮血,後仰摜倒地上。他不慌不忙,把四枝槍一一拾起,像丟垃圾一樣一枝一枝拋到海中。稍遠的十幾個人本來都往前衝了一段路,目睹此景,只好面面相覷,佇立原地不敢作聲。天育向上空大叫一聲,“落啦!”直升機軋軋地拍打着空氣,激起淡淡塵煙,徐徐降落到天育身旁。

這時,那個姓張的竟然鼓起掌來。

天育盯着他,說:“幸虧你們用的是強力塑膠子彈。要是真彈,他們幾個,包括你,今天不會活着。”

“天……先生,”姓張的語音有點發顫,但仍竭力保持笑容,“大人不計小人過,請……多多包涵。我們……還……還是很樂意跟您合作。”

布非非摸了摸天育下巴,不斷吻着他的耳後根。他一言不發,一躍跳上軍用直升機,揮右拳朝擋風玻璃窗一砸,“啪拉”一聲,整幕厚逾一厘米的防彈玻璃碎作晶瑩白點如雨箭般往前直噴。再一拳,方向盤前方的指揮電腦扭曲為一堆廢垃圾。“差不多了!”他說了一句,轉身“噗”地跳回地面。望了望那個姓張的,搖了搖頭,一臉鄙夷,旋即快步躍上直升機,說道:“走囉,兄台!”司機打了個OK手勢,右手一撥控制杆,直升機呼叫着急速上升。

布非非從天育背上滑下來,往窗外望去,只見十來個黑衣人躺的躺,站的站,一動不動目送着他們遠去。“Bye-bye!”她得意地大叫着,向他們揮了揮手。天育一臉嚴肅,收起藍光,眼望前方。司機往倒後鏡瞄了他倆一眼,不作聲。

“勝利啦!”她大叫着,撲到天育懷裏。他拍了拍她脊背,“沒事吧!孩子!”

“沒事沒事!哈!大——英雄!”她朝他豎起拇指。

他笑而不語,幫她把背包和手提包卸下。

“欸!你在資料裏面把這藍光說得很神奇,果然‘名不虛傳’!但是那麼久怎麼還不褪去?”她抬起藍幽幽的雙臂皺着眉頭問。

“它實際上是一種氣。是我刺激你的大腦分泌激素,再刺激心臟,讓血液加速運行,逼發出來的。這氣有點怪,偏藍色,大概可以頂住一般的子彈。”他一本正經地說。

“那豈不是打不死?”她驚叫道。

“傻孩子!沒有打不死的人!再過幾分鐘激素會耗盡,藍光自然褪掉,到時你就等於跑了一次馬拉松,會很累的。來,坐下吧。”

“你可以馬上褪掉,我就不可以,不公平!”她翹起小嘴坐了下來。

“你還沒有駕馭的能力呀,傻孩子。”

“也對。”她點了點頭,探過身去掀起他的衣服。只見他左腹皮膚上有三個紅點,像蚊子叮的包。

她笑問:“這幾個包癢不癢?”

他沒答話,伸出右手作勢要撓她胳肢窩。

她架起雙臂擋住,收起笑容,問:“痛嗎?沒受傷吧。”

他也一本正經地說:“中彈的時候有點麻,現在沒感覺了。大概兩分鐘後就可以復原,沒事。”

她點了點頭,嬌滴滴地說:“老公,咱們現在啥都不用擔心了。”

“別太樂觀,孩子。剛才他們看來是改變主意了,說不定想逼我馬上給他們所需要的。你看,他們明知我們對他們沒好感,就算我要找人合作,犯得着一定得跟他們嗎?我們這麼一走,找政府保護,他們還能把我們怎麼着?我猜他們實力很強,也許是勢力龐大的集團或者軍方機構。要是肯定我們不跟他們合作,又害怕別的機構或者勢力捷足先登,而我們又可能公開他們的行為,你猜,他們會怎麼樣?”

“殺人滅口!”她衝口而出。

“並非沒可能!想深一層,說不定我們目前的處境很危險。”

“那怎麼辦?”

“再等一等,看一看,小心一點。反正要找到我們也不容易。”

她把頭擱在他肩膀上,抱着他的腰,柔聲道:“老公,真對不起!我怕你跟我……怕你總會膩煩我,不要我,本來只想離開你一會兒,讓你念着我,讓你自己知道有多愛我,又想向你證明我是個獨立聰明的女人……想不到會弄成這樣。”

他歎了一口氣,心想女人做事有時候就是那麼不可思議,卻安慰道:“你呀——都過去了,別想太多。回香港再算吧。”

她不禁露出了笑臉,說:“老公,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那麼快就學懂變換皮膚的顏色。”

“噢,悟性奇高!”

“嘿嘿嘿嘿……”

他也禁不住給她逗樂了,笑着搖了搖頭。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問:“欸,對了,我的資料你全部複製了嗎?”

“一!點!不!留!”她眨着大眼睛笑着說。

“保存的地方安全嗎?”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唉!鬼靈精!不問自取,招來橫禍。”

“我真沒想到世道如此險惡。”她敲了自己前額一下。

“你還小,能汲取教訓就好囉。”他摸了摸她的頭,轉過臉去,問司機:“過兩點了吧?”忘了用廣州話。

“快兩點半囉。”司機用彆扭的普通話回應道。

“你有吃的嗎?”

司機轉過頭指了指天育座位底下的一個黑色背包。

布非非彎腰拖出死沉死沉的背包,拉開拉鏈,只覺眼前一亮,裏面竟裝有幾包壓縮餅乾、兩瓶五公升的蒸餾水和五個富士蘋果。

“真有你的!”天育笑着說。

“做人要有危機感!”司機沾沾自喜,又改用廣東話。

天育看他才不到三十歲的模樣,倒有點像當年的同事阿Kent,覺得有點好笑,問:“您貴姓?”

“我姓‘古’,‘古仔’個‘古’。隨便食,我請客!”


直升機貼着水面飛行,陣陣水氣通過打開了的門窗撲進機倉內。把食物吃光後,累極的布非非依偎着天育打瞌睡。他望着遙遠的耀眼的西方,深長地呼吸着,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胃裏的食物消化掉。他告訴自己,在抵達香港前,每一秒鐘都要保持高度戒備狀態。

“喲!糟!”他突然渾身一震,大聲叫道。布非非半瞇者眼睛問:“甚麼事?”司機也轉過頭來。

“快!”天育僅吐出了一個字,一邊忙從後座頂部扯下一個救生圈,連背包、小提包扣在左臂上,右臂攔腰抱住尚在東張西望的布非非,緊接着左手扯起一臉遲疑幾乎要反抗的司機,右腿一蹬,踢飛艙門,再呼的一聲跳出機艙。

待三人浮出水面,遠處仍往前衝的直升機已給炸成燦爛的火球,拖着一尾巴黑煙,“嘭”的一聲撞進海裏。

“果然不是一般人!”天育皺着眉頭說道。布非非猶有餘悸,把他摟得死緊,問:“到底怎麼一回事?”司機望着飛機下墮的地方發愣,臉上的水也忘了抹。

“剛才襲擊我們的是一顆炮彈——剛好給我看到了——也許來自遠方的潛艇或者軍艦。果然是軍方,不得了!你先套上這個。”天育把救生圈遞給他,“手機在你身上嗎?”

“在。”司機接過救生圈,從衣服兜裏掏出手機,按了一下開關,“仲用得!”

“那就好,你馬上打電話到你公司,或者向警方求救,很快就有接應。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會傷害你的。你要信我,我知道附近沒鯊魚,你等半個小時都不會有事。我和她必須先走。我們恐怕已經給衛星鎖定了。”

“衛星?走?”司機瞪大了眼睛,“你點走呀?”

“放心,我有計。我走先喇。”天育轉過臉對布非非說:“能憋氣超過半分鐘嗎?”

她明白他的意思,雀躍地說:“沒問題!”

天育笑了笑,把小提包放進背包裏,掛到她背上。兩人面對面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頭一低,一起潛下水去。司機看傻了眼,“喂!喂!”一邊拍水叫着,一邊東張西望。

二十來秒後,水底下浮起三件衣服——天藍色的背心、灰白色短褲和白色內褲。再過了一會兒,他瞥見西北方數百米外的水面上露出了一個小黑點,說不清是不是人頭,一晃眼就不見了。又過了一會兒,沒有絲毫動靜。他剛才收到總部的電話,知道這個男子很特別,但許多事情仍然讓他覺得很神奇,譬如,人的視覺或者聽覺怎可能察覺到至少幾公里外急速飛行的炮彈?他又怎麼知道附近沒有鯊魚呢?還有,他倆沉下水去已三四分鐘,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呢……逾一尺高的浪濤嘩嘩地撲過來,他打了一個冷顫,突然醒覺到自己處境的難堪,馬上打開手機,按下“999”。




2 則留言:

  1. 又要等下集喇。
    暫時仍只當小說看,未有細味老哥你字裏行間的的意思。
    別見怪,就當是頭牛在聽你彈琴吧。
    F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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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感謝Fai兄捧場!這種非通俗又有別於一般所謂嚴肅文學的雜溝式小說居然也可以有你這樣的讀者,難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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