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14日 星期一

給兒子的信(一)——命的疑惑



小鼎鼎:

算起來,你已出生96天了。再聰明,你也得要再等兩千多天才能看得懂我由現在開始寫給你的「信」。我可不管那麼多,有話就說,寄到未來。

你的出生,既屬天意,也算是「父」為。若你提早一個時辰出生,也許,按紫微斗數命盤的顯示,你將可克享巨大的助力,命途輕鬆順遂得多,但我嫌主要宮位的星曜太多,不夠清晰明瞭,猜來度去難解其中「味」,當時又缺乏充裕的時間讓我深思熟慮,結果讓你晚了一點面世。被你媽媽戲稱為「神棍」的一位術士跟你媽聊天時責怪我,批你將來要顛沛流離,到處跑,很辛勞。但即使他賽邵雍,勝陳搏,天機算盡,又如何?人的一生本如飄萍,何必要像個纏足的處子固安於一時一地?從你半圓半方的臉型、頗具威儀的由眉、眼、鼻子構築而成的氣勢,加上雄亮得要震裂空氣的喊叫聲,我相信你將來必定有點作為。這也是為甚麼,我為你取名為「鼎」,「鼎」者,「傳國之重器也」,穩固,踏實,自律,威嚴,力宏,開創功業也。「神棍」已出了一些主意叫你媽貫徹實行,企圖省減你未來的辛勞,添加你的福運。你媽得瑟,信服得五體投地,我則半信半疑,但又怎能不全力支持任何一次可能對你有益的行動呢?

信命的人應該是徹底的宿命論者。我後來回想為你挑選出生時辰一事,不禁又一次驚歎命運的無所不在、無時不驗。早一個時辰出生者,應生於富貴之家,所以「註定」了由我的「腦袋」來決定你延遲一個時辰出生——你父母目前「水」不夠多也。但依我看,並不代表你像你父親一樣一切都需要自力更生,你將來仍可獲得多方的護蔭,單是你媽媽這顆福星,就可以讓你沾到光。你媽媽今年運程大凶,尋尋覓覓,數月之內離棄了三個醫生,鬼使神差跑到遙遠的座落於司徒拔道半山的港安醫院找了一位可能是全港最好的婦產科醫生,她父親是香港婦產科界的泰斗。當晚深夜,她兩父女如臨大敵,一起動手術把你從媽媽的肚子中取出來。第二天,該醫生讓護士們側目地為你媽「霸佔」了一間頭等房(實收二等房的費用)。那所醫院的服務委實周全妥貼,跟九龍城太子道某家私立醫院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哈!且讓我「吹吹水」吧。據說,大人物降世時天必有異象云云。你出生那天,烈陽高照,破盡香江歷年該天的氣溫紀錄!當晚,皓月當空,圓不溜秋,你父親為你挑定出生時辰睡了個小覺搭乘愉景灣渡輪抵達中環再打的沿着宛延山路趕赴醫院時,兩眼注視着月亮發癡。當時我想,你媽會生出個甚麼樣的傢伙。其實哪管你將會成為甚麼東西,無災無難平安出「肚」是我們唯一的寄望。

我不嗜名榮,可是未能完全免俗,也沒有理由一廂情願要求你將來安於平凡,加上你媽常說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這種半由天半由人的安排,大概是合適的吧。

像天下間所有父母一樣,我們總是非常自大地覺得你十分聰明,甚至可以說有點早熟,雖然,沒有育兒經驗,沒有比較,無法百份之一百肯定。

不夠九十天,我們就聽到你偶爾十分分明地叫嚷「媽」(準確一點說,應該是「咩」),而不是單純的「a」和「e」,教我們歡喜老半天。當然,我也渴望儘快贏得你的奉承,來一聲「爸」。

你五十天大左右,露出不太自覺的微笑。六十來天後,早上醒來,就自覺地對親人擠眉弄眼張嘴笑,把你爺爺奶奶樂得屁癲屁癲的。你的眼睛不大,但明亮,閃動間光芒異常銳利,有時像你母親慣常的那樣露出帶點輕蔑的神色,很鬼。我喜歡注視着你唱胡編的歌曲,跟你講話,逗你笑,你照單全收,沒讓父親失望。

你的頭圍比標準的略小,身高和體重隨時日的推移逐漸高出中等水平,兩條小腿粗壯得像發酵的大麵包。

你拉屎時的表情很趣怪,先是心神合一,一動不動,靜靜地醞釀半分鐘,繼而臉蛋漲得通紅,全身發力,喉嚨間發出「嗯嗯」的悶響,活像一個大人。我有一次告訴你爺爺時,他禁不住縱聲大笑。他生了四個兒女,竟然毫無育嬰經驗。

你喜歡由親人托着胸脯和下巴,俯着身洗白白。有時把你反過身來正面半躺於水中,你害怕,狂叫,絕不饒人。

我比你爺爺好不了多少,經驗尚淺,飽受你的作弄。許多次剛揭開尿片兒幫你擦小鷄鷄,你就冷不防一脈貫注,水柱直射,弄得我異常狼狽,哭笑不得。

你大概遺傳了母親的脾性,愛逛悠。白天不帶你到室外溜達,觀魚兒看風景,就大哭大鬧,不讓人安寧。一般小孩子要到半歲以後才逐漸靠近大人的作息時間,你可不一樣,兩個半月後,白天不愛睡覺——平均每晝最多睡兩個小時,精力充沛,到晚上洗完澡,吃完奶,才安心地沉沉入睡,一睡就不可收拾,常常睡足五個小時後,才由父親或母親把你從嬰兒車或者小床上抱起來喝奶,喝完後鮮有不馬上遁入夢鄉的。

你媽今天喜滋滋地告訴我,黃昏推你到海邊玩兒時,天氣有點涼,你居然一反常態,不踢包被,兩手還拉着被子邊緣把自己保護嚴實,簡直就是一個小老頭兒。

你有一個不好的習慣,一不如意,大哭不斷,臉蛋紫漲,全身繃緊如石頭,直到人家按你的需求把你安撫好。你媽曾狠下心來做了一次實驗,把哭着的你撇下不管十來分鐘。結果,向你投降,惻隱慈愛之心不可能跟嬰兒盲動的「毅力」較勁兒。由此,還可以窺見到,你將是個「毅行者」。

為了照顧你,你習慣享福躲懶的母親空前地累,我當然也累得不得了,每天超時工作和專注股票投資後,還要花心力抱你、推着你和小車到外頭去玩兒、喂你喝奶、誘引你入睡。我們還整天想着如何把你安頓好,同時能多賺一點錢。

你媽常問我這樣是否值得。其實答案早已揭曉,我又怎會後悔呢?看着聰明活潑的你的一動一笑,一切似乎都可以拋開不管。養育的確是辛勞而偉大的事業,但望我和你母親都能克盡職守,把你培育得健康、精壯和有智慧。他朝你懂得體會箇中況味,我們已感異常滿足。     
                      

父親字
            2004105日凌晨
                          1130日校訂
照片(約半個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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