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米亞（一）

一

　　　　　　　　　　　　　
午夜迷離間異域一剎閃光，

孩童一個偶然的遊戲。

遠洋深處的花環啊，

原來早已選定了主人！

 

2033年2月6日凌晨兩點，西經150.1度、北緯10.2度、夏威夷東南方一千海里外海域，緩慢推進中的美國核潛艇「藍鯨號」遭受強力擊撞劇烈搖擺。指揮官思馬特三分鐘前剛被警號喚醒，尚未弄明白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只得慌忙下令全艇官兵進入緊急戒備狀態。

兩秒鐘就可以聚焦到地面一百平方米範圍的間諜衛星「神眼5號」及時傳來最新錄像：大約六分鐘前，距離潛艇70海里遠的南方海底綻發奇異白光，把方圓近八海里水域照射得如同一塊壯麗的碧玉。強光持續十來秒後逐漸暗淡下來，在一切復歸漆黑前，幅員達一百多平方公里的海水猛然拔高數十米，激揚起滔天巨浪以二百多海里時速向四周強橫鋪展。核心區域，水蒸氣急速騰升至清朗高空，逐漸集結成厚重雨雲。

指揮室仍搖晃得厲害，思馬特大汗淋灕跌坐大班椅上，腦勺枕着後交的雙手，緊張地注視着十數位同僚像工蜂一樣忙着處理如麻訊息。

國防部的綜合報告：太空總署確定，事發前上空沒出現任何異象，是次爆炸不可能跟流星或者其他外來飛行物有關。結合神眼系列衛星和位處事發點方圓三千公里內的航艦所得的資料顯示，事發前二十四小時以內，沒有導彈、艦艇或飛行物出現於有關海域，「藍鯨號」應是最接近事發點的軍方艦隻。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國家和組織聲稱跟這次爆炸有關。

潛艇終端電腦經過精密計算，確定爆炸的威力為20萬噸黃色炸藥。

這時，指揮室正前方有雙人床般大一直處於待機狀態中的顯示屏上，出現身穿睡衣的美國國防部部長快遜馬克幹練冷峻的面容。

「Captain! I’m shocked as you are, but not knowing what is going on. Now, go there as soon as possible. Debrief me in thirty minutes. Fire when you think it is proper. Six F22s getting there will be put under your command. 」

影像消失前的一刻，掩藏於快遜馬克黏結着眼屎的眼睛背後那種如深淵般歇斯底里的恐懼教指揮官心中一寒。

在核聚變反應驅動下，長222米的「藍鯨號」只消二十分鐘，便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航行至爆炸中心以北二十海里的深水區域。

天上的雨雲聚攏得更高更大，像灰白色的怪物詭譎地俯瞰着遼闊喧騰的太平洋。飄忽的氣流扯動時速逾一百海里的暴風左衝右突，海面沸騰張狂得仿似即將有一隻蟄伏萬年的魔鬼衝海而出。800米深海域，水溫超過攝氏60度。2000米深的海底渾濁不堪，水溫比平常溫度高兩倍。聲納探測器偵察不到任何機器的蹤跡。通過紅外線攝影機，只見零星的焦黑的魚類殘骸隨着來去無端的水流飄盪……

寧靜迅捷、具備隔濾核輻射功能的F22戰機早已像一隊急尿的小孩盤旋於雨雲附近，等待「藍鯨號」的指令。每隔二十秒，「神眼」系列衛星便把附近海域的掃瞄圖像傳送至指揮室，奈何千篇一律，了無新意。思馬特心跳如雷，腦門脹實，眉頭久鎖難舒。

「Calm——down, dear——Captain！ 」監察整個指揮室的心律探測器「聽心者」感應到思馬特情緒的異常，馬上以冰冷平板非人非獸的語調當眾警告。他脊背一涼，如遭電擊，猛然省悟到高新科技有時是該詛咒的。

「Who the fuck dare to trigger off this big non-nuclear shit in our country? It is totally absurd! 」身旁的參謀瓦朗費後交着手踱着碎步自言自語，企圖緩解緊張尷尬的氣氛。可是這位友善的同僚僅僅直率地幫他吐露了心底疑團，卻沒能富創造力地揭示他最感興趣的答案。

美國自本世紀初發動數次戰爭，已有效箝制最教人頭疼的中東地區的咽喉，成功打壓全球恐怖分子活動。美軍於海洋幾乎橫行無忌，在太空更是隻手遮天，各國必須先向美國提交申請才能部署和發射軍事衛星，強如中國和俄羅斯，僅能偶爾發表簡短聲明提出抗議，事後大多不了了之。一個月前，美國一位軍事學家總結道，要是沒有如此強橫的美國，全球不可能安享太平近三十年。現在，到底為了甚麼，竟然有人（國家？組織？）膽敢挑戰無堅不摧的天下盟主？他向桌子上教人一看舒心的哈路吉蒂時鐘瞄了一眼，兩點四十分！心臟「咚」的一聲像擂了一槌鼓，是時候向快遜馬克部長匯報了！他情急之下無意識地狠命擰一下大腿，劇痛引發的瞬間的思緒的高度集中並不能刺激這位習慣風平浪靜的年青指揮官想出任何滿意的解釋。

爆炸中心以南一百多海里水域，三十一條虎鯨正以極不尋常的速度「V」字形朝正南方遊去。牠們儘量保持在海面以下十五米的水域穿梭，每隔三、四分鐘才相繼躍出水面深呼吸。牠們仿似在進行着一場生死競賽，只要稍緩片刻，就得面臨慘痛的失敗和可怖的死亡。牠們又像在全力參與一場有趣的遊戲，只要尚餘一分氣力，都樂於把它擠出來，以賺取無邊的興奮。在牠們身後，扯引着兩條長長的漩渦，恰似滾動的白色巨鞭，把沿途生物抽打得昏頭昏腦。在這群教全球生物望塵莫及的游泳強手中，姿態最矯健從容的要數身長僅約兩米的虎鯨領隊：其他碩大無比的同伴需要頻密地搖擺尾鰭，這條小得像海豚的家伙偶爾如閃電般猛甩一下，便能保持極速跑車一樣的速度，遊竄於鯨隊的最前方。

四點三十分，虎鯨們相繼浮出水面，浩浩蕩蕩逼近座落於赤道旁的亞米亞環礁。這裏距離事發點二百多海里，由五塊鑲着白邊的草履蟲形小陸地隱約圍聚成一個花環。

游進只有三米深的淺灘區域後，小虎鯨在水中逼發出高亢的哨聲。同伴們陸續放慢速度，各自拉遠距離，悠閒地朝東游去。卻見牠頭一低，軀體向上微拱，尾鰭猛力一拍，頭一昂，「嗖」的一聲，像炮彈一樣彈射出水面，穩穩地滑行於清涼的空氣中。臨近環礁正北的陸地時，這條奇異的動物全身泛起淡淡藍光，黑白參半的皮膚迅速轉變成黃棕色，背鰭和尾鰭縮小、消失，胸鰭的輪廓逐漸模糊，圓渾的流線型軀幹像變魔術一樣延展出一雙結實的「人」的手臂和兩條大腿，光滑的頭臚急速縮窄，露出棱角，結聚為堅毅的男子面容——整個神妙的蛻變過程耗時不足18秒。這時，第一線曙光突破雲層，向廣袤的海面和天空掃射。男子光頭上仍殘留着幾滴晶亮水珠，橙紅色的光瀑均勻地灑向他身體左側每一寸肌膚，黃金一般的夢幻色調散發着莊嚴的氣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張開雙臂，在柔和的日照和微冷的晨風中縱懷大叫。

大海自在而神秘地吞吐着萬千朵雪白的小浪花，柔和地扇撥着細緻的魚鱗紋。蒼穹沉默，像慈祥的神女以無邊的灰藍色胸懷包裹一切。他感到很輕很輕，一縷如旋律般溫柔暢順的感覺從心坎處徐徐滲出，分化為千百股細流蔓延至大腦、耳朵，貫通至喉嚨、舌頭，接引到肚臍、丹田，流竄至掌心、腳尖。他的靈魂彷彿脫離了軀體，意志於一瞬間溢滿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