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18日 星期五

亞米亞(四)


四 




啊?
他已跳出了生死場?!





要不是天育事前作出了預警,布非非一定會被眼前的景象嚇死。但縱使她已作出了充分的心理準備,還是像傻鳥一樣驚呆了八秒鐘。

天育的脖子腫脹如充分發酵的大麵包,喉結不見了,英武的頭顱鑲嵌在畸形的大肉團上,顯得格格不入。肉團上的血管清晰地一突一突一突。

她深呼吸一下,凝神輕步走上前,右手食指捅了一下肉團,軟中帶硬,分明是實實在在的頸脖。正看得入神,他猛地圓瞪眼睛振臂「嘩!」地哮叫了一聲,嚇得她如觸電般「啊」地尖叫着,腳下抹油像隻松鼠蹦跳着竄出大門外。

等她鼓着一肚子氣返回大廳,他已經平靜地端坐在大沙發上,脖子回復了舊觀。

「好玩嗎?」他微笑着對癱倒在小沙發上的她說。

「恐怖!恐怖!恐怖!嚇死我了!」她半閉着眼,雙手捂着胸膛。

「噢,抱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早告訴你了嗎?解釋一下就行了,你偏要我示範。」

「你幹嘛偏要選脖子?你的樣子還算長得不賴,可那脖子一變——哎呀!簡直噁心死了!示範其他部位不行嗎?比如你的手臂呀、手指頭呀——」

「難道這些部位變起來就不難看了嗎?真是!」他翹着二郎腿提高聲調,把這個小妹妹玩弄於股掌之中。

「算了,不談這些。欸,對了,快告訴我,你的脖子怎麼能夠在幾秒鐘之間就變成那樣?」

「唸句咒語,心裏說『變!』,就搞成那樣了。」

「媽的!你再這樣沒肝沒肺的不正經,我就跟你急!」

他忍不住大笑了兩聲,正色道:「激化脖子上的淋巴腺,把脖子外圍的肌肉細胞鼓脹一點。」

「啊?這……你還是人嗎,和尚哥哥?」她像娃娃般眨着大眼。

「嗯,這個問題很有意思。你說呢?」

「要是一個人可以隨意控制身體內任何一個部位的細胞組織,當然就不是人了——哦,不對!應該說是『普通人』。」

他沒插嘴,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按理說,人,或者說絕大部分生物,不可能用意念控制荷爾蒙和細胞的增減。你就很神奇,不但可以支配這些東西,而且幾乎在一瞬之間辦到,這完全超出常理。」她緊皺着眉頭慢慢地說。

「欸?你中學不是讀文科的嗎?怎麼好像對人體機能有點認識?」

「嘿!你猜錯了,我是讀理科的。數學物理倒不咋地兒,人類生物學全班第一!高考拿A!你知道嗎?我還懂得急救呢。」說罷,她咧着嘴作勢上前要掐他脖子。

「來呀!」他圓睜雙眼笑指着自己的脖子。

「不玩了!談正經事!你別逗我!」她猶存餘悸,再次癱倒沙發上。

「好!你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到……對了,人不可能用意念控制自己的細胞。」

「嗯,是啊!一般人的意念只能大概支配自己的思想、語言和某些肌肉,但對身體內部各種細胞組織的運動和蛻變無能為力。」

「那你為甚麼辦得到?」

「明白人體內各組器官跟腦神經的協調關係,瞭解人類基因和新陳代謝的大部分秘密,加上不斷的苦練和天賜的機緣,居然讓我辦到了。」

「你所說的甚麼協調關係和基因秘密,知道的人多嗎?」

「不多。連我在內,恐怕就兩個。」

「是嗎?那另外一個是誰?」

他沉默片刻,視線飄向大門外挺立着的全島唯一一棵粗壯勁直的刺桐樹,說:「已經去世了。」

「到底是誰?」

「說來話長。不說也罷。」他輕輕地淡淡地說。

「這個空缺我可以替補嗎?」她帶着渴望的目光嬌柔地說。

「這可是個大秘密哦!公開發表的話可以拿二十次諾貝爾醫學獎。」他轉變了臉色,微笑着伸出兩根手指頭。

「你真摳!」她撒嬌了。

「這方面的知識很複雜,缺乏嚴密生化學科訓練的人三言兩語不可能明白,包括高考拿A。而且,更重要的是,影響將會極遠極深。我早已決定不會告訴任何一個人。」他頓了一頓,「否則,只會自尋煩惱。」

她沒再硬來,改換話題道:「那你剛才所說的『苦練』是指甚麼?」

「就是強化自己的意識,譬如通過不斷修練『大成拳』。」

「啊?甚麼拳?就是你每天早上練的那種像太極又不像太極的拳?這種拳有這麼大的能耐?」

「『大成拳』的創立者王香齋是一位不世奇才。差不多一百年前,他以『意拳』為本,融會了中國各家武術的精髓,鄙棄像舞蹈一樣的所謂招式,強調對『意』,也就是『意念、意識』的修養和錘煉,使意、身、氣血、力融和相通。這門武學不但可以消除壓力、平和心境,還可以疏通血脈、消脂解疾。學有所成的話,肌腱蘊藏的最高力量就能隨心而發。」他一邊說,雙臂一邊在空中比畫。

「可是這樣頂多是一門養身、練力、發勁的頂級武學,跟你用意念控制身體細胞有甚麼關係?」

「聰明!對,當年王香齋的成就也僅限於此,雖然已經橫空出世,智慧超越萬萬人。我很幸運,可以站在巨人的肩上。當我加上對人類基因、新陳代謝系統、腦神經與各種器官組織的協調關係有一定的瞭解後,居然意外地多走了幾步。」

「噢!不可思議!甚麼時候?這個過程到底是怎麼樣的?」她恨不得馬上把他的腦袋剖開,看個明白,但是像一名出色說書先生的他卻說:「先賣個關子,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說。」

「現在又沒別的事,幹嘛要吊我的癮?」

「說不定你是哪個國家或者機構的間諜呢?」他詭秘地說。

「呸!你以為『有寶』?」

「正——是!」

「真噁心!好,我先不追問你這個。你敢不敢向我示範一下大成拳的威力?」

他右手撥弄着下巴,作思索狀。

她站起來走到大廳中央。

「這裏不方便,我們到沙灘去。」他起步走出門外。


陽光給厚雲擋住了,沒有一絲風,有點悶。沙灘上,零零星星有十來隻白色海鳥在來回追逐嬉玩,小白搖着尾巴跑到水邊自個兒玩耍。天育左膝微曲,右腿前踏與左腳掌構成斜「T」字,雙手直角前伸,手掌合攏輕扣,對兩丈開外的布非非說:「來,不管用任何方式推拉我的手,看看能不能把我推離原地?」

她歪頭想了一想,「這還不容易?」嘴角露出狡詐的笑意,說一句「我來了!」隨即甩開兩臂加速向他衝過去。臨近他差不多一米時,衝勢稍緩,身體略朝後彎,同時兩手向後一抽,再朝他的左臂一推,中!卻只見他的左臂在她的推壓下向後寸移,緊接着腰順時針稍轉,帶動左手一挺,就止住了她的衝力。她一下子感到面前推着的是一塊深陷泥土中的千年古石,但沒放棄,兩足發力後撐,雙手緊握着他的手臂配合自己全身力量一上一下地搖。搖了七八次,覺到不對勁,瞧清楚了,才發現對方的手臂根本沒擺動過,上下搖擺的卻是自己的身體!她驚疑地望向他的眼睛,卻見他閉着眼,嘴角深陷,一副從容自得的模樣。

她鬆開手,退後幾步,雙手抵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息。

「完了嗎?」他睜開眼若無其事地問道。

「他奶奶的!還沒呢!」她喘夠氣後終於迸出了一句。他站在原地微笑着歪着脖子點了點頭。

她突然靈機一觸,「有了!」彎腰移到他的雙臂底下,雙手慢條斯理搭在他的左前臂上,雙腳離地彎起,全身像個秤錘一樣往下墜。他覺得滑稽無比,強忍着笑,雙腳還是一動不動。她像猴子吊在樹枝上一樣拚命發力搖,彷彿他的手臂上不掉下幾顆果子就絕不罷休。

他仍舊微笑着,上身輕微晃動,下身如老樹盤根。腳底下的沙粒受擠壓摩擦發出輕微的響聲。

她徒勞地掛在他左臂上足有一分鐘,他以為她要死心了,想不到她雙腳着地後,面向他,雙手像握單槓一樣抓緊他的左臂,發力往上一跳,穩住身體後再次利用全身的重量往下壓,「這次不成功便成仁!」

他抬頭望着她漲得紫紅的臉,「果然是女中豪傑!你想壓死我嗎?」

她咧嘴露出整齊的牙齒,「嘿嘿」笑了兩聲,佈滿紅絲的眼睛一眨一眨。

他知道她這樣做根本不可能把他推離原地,而她看來也沒這個寄望,背後的驅動力,純粹是貪玩和好勝。再這樣下去,她非要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不可。

「遊戲結束!」他一邊說着,一邊徐徐沉身,腰逆時針轉了二十來度,然後如發弓一樣猛地往左前方一扭,全身一抖,左臂筋肉一旋,剎那間,她就在驚叫聲中無助地向後直飛,「咚」一聲墜落到離他十多米遠的粉藍色淺水中。海鳥們「呼啪啪呼啪啪」振翅飛個老遠。

「汪汪!汪汪!」小白蹦跳着扎進水裏,游向布非非。

她坐在水裏一動不動。水沿着髮梢不斷滴落到通紅的臉頰上,面容開始扭曲,嘴角扯緊,逐漸往下拉。那邊的水底沙比較少,從半空跌下來恐怕會疼,天育「哎喲」一聲趕緊跑過去。臨近她身前時,她突然嘩啦一聲站了起來,激起的波浪把小白掀了個筋斗。

「討厭!」嘴角卻向上翹起來,兩邊臉蛋和諧地逼出一對小酒窩。

就在此時,天下起雨來,「噗噗咚咚」在淺灘上激起一個個可愛的小水泡。她趁他不防備,頭往前一傾,全身騰躍起來撲向他胸膛。兩人「噗通」一聲倒跌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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