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鼎鼎：
你快有十五個月大了。
你二姑曾跟我打賭，說嬰兒一到十三個月大就會奇妙地懂走路。我不以為然，有報告說嬰兒平均要到十五個月大才會走路；我清楚記得，你十二個月二十來天大的時候，似乎仍停留在摸索和猶疑的階段。哈！的確很奇妙，就在十三個月大那一天，你媽告訴我（我當時不在你們身邊），你神奇地站立起來，獨立地邁開小步了。
走得還挺穩，蠻有自信的，很少摔倒，大概拜你的小心所致。在學步的過程中，我從沒看過你跌倒，每站一小段時間，你會蹲下來，爬一會兒，或者如履薄冰，攀扶着旁邊的物事稍息，不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我看過很多寶寶忽然莫名其妙驚天動地地「咚」地一下跌倒，這種事好像沒在你身上發生過，除非是給腳下的東西絆着了。你有點兒胖，走路時，像隻搖擺的鼎兒，趣怪可人。有時冷不防停下來，撿起路上的碎屑，看到孔洞，就伸出食指「捅」兩下，不大雅觀。
上個星期天黃昏，我把你抱到屋苑地下大堂門外，放下，你就一路前進，滿心歡喜，在清涼的秋風中，「引領」我步向屋苑的大閘門，一直走到大路邊，觀看馬路上的車。你跟隨我到附近的藥店買熬湯的藥材，在裏面嘰嘰喳喳，極不安份，搞這搞那，看到盒子和罐子就拿，愛不釋手，把店內所有售貨員都逗樂了。你有時還出其不意跑到藥店門外，我後知後覺，原來你是聽到了馬路上的大車奔鳴聲才跑出來的。你特別愛看大車，看到那些大客車，就放聲大叫，張開雙臂揮舞，沿着那一列商店外的行人路奔跑，遠超大人的步速，彷似要迎接失散多年的媽媽一樣。旁觀者和我跟你一樣開心。
現在你懂說的有意思的話語，按發出的密度排列，分別是「爸爸」、「媽媽」、「奶奶」（即奶粉）、「阿姨」、「姐」、「肉」、「吃」，還有，懂得毫不含糊地對鄰家的大你一歲的「森寶」叫：「寶！」保姆問你：「鴨子怎麼叫？」你回道：「家（廣州話音）！」保姆問你：「小狗怎麼叫呀？」你回道：「汪汪汪！」你對狗兒葉公好龍，看見了，叫「汪汪」，目不轉睛，看不見，心裏惦念着，若小狗靠到你身邊，居然怕得要命，緊抱着大人。屋苑內有兩位伯伯經常逗你玩兒，你從他們那兒學到摩托車起動的鳴聲，還跟他們對着叫，越叫越忘形。有一點值得提，你喜歡忽然指着上空，說：「燈！」不管有燈沒燈——這是我教你的，想不到你竟然叫出癮來了，不能自控。
你對事物充滿了好奇，手永遠停不下來，有時還學大人，叫「咦？」皺着眉頭，指着對象。最喜歡揭盒子蓋兒，自己揭不開，就要爸爸媽媽代勞，然後自己再試，屢敗屢戰。
大概是媽媽和保姆太寵你了，你現在幹甚麼都像大爺似的，不如意就瞎叫嚷。嬰兒餐桌老坐不踏實，手揮着筷子湯勺兒亂敲亂捅，不愛吃的打死都不吃；才吃一會兒，就會得瑟地站起來，自以為取得成就，高人一等，險象環生。晚上養成了古怪習慣，人家喂你喝奶不喜歡，要躺在小床上，自個兒一邊拿着奶瓶喝，一邊撫弄着被舖，直到入睡為止。
你成了媽媽和保姆（叫「田阿姨」）的「跟屁蟲」。在室外，倒還可以，獨立性奇高，累了才要大人抱。在家裏，幾乎不可以沒有一刻媽媽或者保姆不在身邊一丈之內，把爸爸或者其他人視作透明。
媽媽跟我侃侃而談，說要創作（自己口述，由舞文弄墨者滕抄修改）一部小說，叫「超市寶寶」，一定有銷路，說不定有人有興趣改拍電視劇。靈感當然是來自你啦。你在商場超市內，面對花花世界、一列列寶貝，開心得合不攏嘴。完全獨立自我，視天涯為「我家」，到處拿取合意的物事，撫弄理解一番，兩手塞滿了還不滿意，貪新忘舊。回想我們這一輩，幼兒時代物資匱乏，識見淺陋，心靈長久地處於「饑餓」和「渴望」的可憐狀態。你這一代，不管在香港還是在國內的大城市，商品玩物唾手可得，品類紛繁，從來不需要理會「得不到」，花時間最多的反而是「理解」和「挑選」。不知道像你這種家伙將來會變成怎樣，反正，我們只有艷羨和妒忌的份兒，而且總有一天，大人會失去了「掌控權」。
兒子，不要視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要擁有一樣東西，首先要懂得獨立地去爭取，而且，不要讓如山如海的商品掌控了你的心。
父親字
2005年9月27日凌晨
（照片：剛13個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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